第四十章 耳罩_薄荷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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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耳罩

  第四十章耳罩

  话音刚落下,对面发出一声勺子碰撞杯壁的轻磕声。

  宋晓茵脸色明显僵硬起来:“你们在说谁呀?”

  “开玩笑的吧。”陈卫霞哈哈笑了两声,不以为意,“哪个女生会去挖矿啊,哈哈哈哈。”

  江予归淡淡扫了她们一眼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:“你们看看还想吃什么,没有的话我结账了。”

  用餐完毕后,顾凌霄自行开车离开了,江予归又让司机送另外两人去了高铁站。

  他独自一人回公司,没有另叫一名司机来接。

  不知道为什么,想走一走。

  刚才席间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念头,似乎需要被冷风吹得清醒一些。

  现已入初冬,天气骤冷。

  空中几丝薄云散开,路上树木凋敝,枯叶蜷曲,挂在灰扑扑的枝干末端摇摇欲坠。

  “哟,专程来找我们于组长啊?”

  江黎还在开陆远的玩笑:“陆总助千里送温暖,是不是人人有份啊?”

  江黎的声音千转百转,带着饱含深意的调侃味道。

  可以休息那你还说我翘班!

  江予归看了眼陆远的背影,又问:“刚才那个人和于舒言什么关系?”

  两人没说几句,陆远就离开了,他后面还有其他事,本就是在替董事长办事的路上抽空过来的。

  吹了一阵又一阵的冷风,依旧没有理出什么头绪。

  “翘班?”

  “她比较怕冷,有备无患。”陆远笑笑。

  “回去有事?”

  于舒言长得甜美,又是软妹,性格和善而且工作认真负责,在公司里人缘很好,男同事中有好多都跟她示好。

  他记得,那个女生好像是于舒言组里的成员。

  但她不确定跃一这边的风格,所以不敢冒失回答,含含糊糊道:“就是同事,来送东西。”

  “那个人送的?”江予归的视线在她手上的耳罩转了一圈,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。

  “哦,因为舒言姐正好不在,她回我们星空传媒那边去了。”江黎说完又赶紧为她领导解释,“不过她是干完工作才去的,不是翘班哦。”

  江予归态度倒很和蔼:“没关系,可以适当休息一下。”

  “我们这儿有中央空调,已经开暖风了,不冷的。”江黎故意道。

  他急着去办公室,后面的工作日程紧锣密鼓,没空管闲事。

  “下次,下次一定。”陆远从容地应对着,“既然她没在,就麻烦你把这个耳罩转交给她了。”

  说完,看到江予归神色不明,她又急忙补充:“不过她都没收就是了,一般退回去。实在退不了,就分给我们一个部门的其他了。所以其实这个耳罩,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收,我只是礼物的搬运工。”

  “啊,对的。”江黎见他好像没有那么不好说话,也开始打开话匣子,“其实我们公司好多人都想追舒言姐呢,她很受欢迎,节日能收到好多束花,前台光给她送就要来来回回跑好几趟。”

  寒风萧瑟起,不知疲倦。

  就这样一路回到公司,江予归进大厅的时候,不经意瞥见一个年轻女生站在门口处,正跟一位年轻男士聊天。

  “嗯?”江黎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。

  身后冷不丁一个声音传来。

  她慌忙解释道,是下来有点事,这就马上回去工作。

  江黎没料到大老板会问这种私人问题,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  算了,懒得想了。

  不过他并不打算过问。

  擦身而过的刹那,突然听到一句——

  他的公司不禁止办公室恋情,他也不是喜欢八卦的人。

  忙完了一整天的工作,江予归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小憩。

  “嗯,我们部门元旦要去泡温泉,她回去登记一下人员信息。”

  手机突然震动了,是卢一聪。

  干脆一转身,让身体做出比大脑更直接的反应。

  江予归略一思忖:“什么温泉?”

  江黎一转头,看到江予归站在后面,吓了一跳,手上的东西都差点儿掉了。

  心底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感觉,有些不舒服,有些恼人。

  ——

  江黎冲他挥挥手,拍着胸脯保证会送到。

  “他怎么不亲自送?”江予归问。

  江予归蓦地脚下一顿。

  他发来一条信息,让江予归晚上跟他一块去参加一个慈善性质的名品内购会。

  江予归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,但想到上次的危机卢一聪出了不少力,不想驳朋友面子,还是同意了。

  名品内购会为邀请制,就是奢牌面向有经济实力的金主爸爸们,陈列出季度新品物件供他们优先挑选。

  场地设置在一个私人会所中,环境优雅,氛围一流。果碟红酒,应有尽有。

  四周设置了玻璃柜台,供人观看。也有服务生拿着红丝绒托盘盛着小件物品四处巡走,展示推销。

  江予归和几个朋友全程坐在一处沙发上,他们都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,因为这次推出的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居多。

  在他看来,就一个感觉,不实用。

  加了个奢牌的logo,就能飙升到四位数以上。

  然后卖给人傻钱多的人。

  “几位先生,要不要看一下我们的冬日限定?”一名服务生来到了他们的角落里。

  闻言,江予归眼睫一抬。

  目光看向那人托盘里盛着的物件,紫色的、平平无奇的、讨讨厌厌的,耳罩。

  耳罩,又是一个耳罩。

  他莫名烦躁,今天是捅了耳罩的窝了么?

  这种毛绒绒的东西,到底有什么好的?

  这么丑,拿回去辟邪么?

  显然,这次卢一聪也跟他是一样的想法,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。

  给他们几个大男人推销这些?这个人怕不是培训没过关吧。

  “几位先生如果近期有送异性礼物的需求,不妨考虑一下,现在天气转凉,女生会很喜欢的。”那个人推销道。

  “哪个女的会喜欢这个?”卢一聪一脸嫌弃。

  虽然来这里的大多是冤大头,但也没这么冤。

  “先生您这就有所不知了,女人和男人眼光是不一样的,您不能以自己的审美去揣度。您想想,如果真的没有市场,我们会创造这样的产品么?”推销一向都巧舌如簧,“又贴心又美观,谁会不喜欢?”

  卢一聪将信将疑地将一个耳罩拿起来,摸了摸下巴,左看右看:“呃你别说,看久了好像觉着还不错。”

  江予归也伸手也拿了一个:“那我也要一个。”

  “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?”卢一聪疑惑地看着他。

  江予归问他:“你不是喜欢么?”

  “?”

  江予归转头对服务生说:“那就记他账上。”

  卢一聪:“.”

  他妈的有病吧,我喜欢就要记我账上?

  ——

  夜幕散去,转眼天明。

  第二天早上七点,闹钟准时响起。

  于舒言掀开被子,一阵寒气袭来让她打了个冷颤。天气越来越冷了,她赶忙去衣柜翻出了一件厚毛衣套上。

  收拾完毕正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,接到了曾萍的电话。

  “舒言啊,你最近跟你姐联系了么?你帮妈妈一件事,去打听下她的地址呗。”

  于舒言看了眼时间,已经七点半了,她不想迟到,提了一句说要去赶地铁了下班再说,但电话那边的絮絮叨叨依旧未结束。

  “唉,也不知道佳乐现在住哪里。现在天气降温了,我想给她寄一双靴子过去,又不告诉我地址,就怕我跑去她那里么?多说两句就挂电话,后面干脆就不接了。”

  于舒言叹了口气:“她那么大一个人了,不用操心。”

  “怎么能不操心,她初来乍到的,去海市还没几个月,人生地不熟,联系不上能不担心么”

  眼看着那边没完没了,于舒言实在忍不住了,直接对母亲道:“那您要不报警吧。”

  曾萍一怔,立马变得愤怒起来,嗓门也提高了: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?报什么警啊,这么大点儿事报什么警啊,你能不能盼着你姐一点好啊?你看佳乐说过这种话么,怎么不学学你姐。”

  声音尖利,像是一把锐刀刺穿了包覆着记忆的口袋,以前无数个时刻从缺口奔涌出来。

  于舒言全程沉默着,等电话的喋喋不休终于告一段落,她抑制住喉咙不断泛起的酸意,反问:“妈,您知道我在海市具体是做什么工作么?”

  曾萍噤声,她不知道,也不明白为什么于舒言会突然提这个。

  “您问过么?”于舒言又问。

  那次曾萍来于舒言这里住一晚,她当时只问了于佳乐,并没有询问她。

  还没等母亲回答,她又继续——

  “您知道我公司的名称是什么么?”

  “您知道我的具体职位是什么么?”

  “您知道我一个月加多少次班,每晚什么时间回家么?”

  “您有关心过我当初一开始来海市的时候是怎么过的么?”

  “您还记得你有两个女儿么?”

  她顿了顿。

  “我不是你女儿么?”

  曾萍愣住,她第一次听于舒言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。

  像是有什么情绪,长久以来积累的,终于溃堤。

  于舒言深深地喘熄着,对着大门,视线虚焦在那个反锁的按钮上。

  她想起母亲有次说的,我们跟那起重男轻女的不一样,我们是不偏心的。

  所以每每看到各种重男轻女的案例,她都问自己,她有共鸣么?

  她说不上来。

  因为她家的情况不一样。

  她家两个孩子都是女儿,所以她没法躲进“重男轻女”群体中抱团痛哭;而且另一个女儿还比她大,所以她也没法在“被忽视的老大”群体里寻找知音。

  她只能在“父母偏爱成绩好的那一个”里面,寻得一点点慰藉。

  但是,父母同样给她吃、给她穿、给她教育,她连抱怨都显得不知感恩。

  她的痛不是那种利刀割肉的撕心裂肺,更像是细小的针刺一样扎得密密麻麻,全身都是伤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  她没有办法酣畅淋漓地去抱怨,也没有理由歇斯底里地去怨恨。

  她连痛都没法痛得彻底。

  或许正因为这样,她的成长才会那么的压抑。

  而且一点点压垮了她的自尊,她的自信,她的自爱。

  “妈,我也冷。”

  于舒言的唇瓣微微有些颤唞。

  但终于说出来后,内心好像流淌着一股畅快的洪流,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沸腾。

  曾萍彻底怔住,像是不认识自己女儿一样,久久没有发声。

  于舒言没再继续说什么,挂断了电话,将围巾在脖子上快速缠了几圈,推门出去了。

  外面的草丛中已经凝结了一层冰霜,远望去白茫茫一片。

  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凋敝,灰黑色的枝干上挂着些水晶一样的冰柱。

  天空是灰白色的,看不见云。

  刚出门,就是一阵寒风扫过来,刮得枯叶簌簌作响。

  冷风扑到身上,于舒言被吹迷了眼,缓过来后赶紧捂住围巾往前走去。

  下了地铁后还有一段步行距离,她在途中买了早饭,捧在手里。

  天气太冷了,明明刚从早餐摊老板手上接过来的时候还烫得刺手心,没走两步,温度就骤然降了下去。

  只怕到公司都要冻成冰了,那就吃不成了。

  这样想着,她干脆解开塑料袋,开始边走边吃了起来。

  一路上风势并没有减小,于舒言的脸很快就冻红了,将围巾掖了又掖,想把下巴缩在里面,但依旧抵挡不住长时间走在风里的寒意。

  尤其是耳朵,被风吹得直感到一阵阵刺痛,然后就没了知觉。

  她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帽子,只能将两边头发拢了拢,又塞进围巾了裹住,勉强挡一下耳朵和两颊。

  这时,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边停下。

  车窗摇下来。

  露出了江予归的面庞。

  于舒言嘴里还塞着一半的油条,看到他,有些尴尬。

  狠狠嚼了两下,但也无法立马咽下去。

  嘴被塞得鼓鼓的,像只青蛙。

  就像许多年前,高中的那个早晨一样。

  但这次,江予归没有骑着单车驰骋而去,而是咔地一声解锁了她这边的车门,邀请道:“要不要搭个便车?”

  于舒言第一反应是拒绝,摇了摇头。

  江予归笑了下,语气调侃:“你这是铁了心要讹我公司的工伤啊。”

  “.”

  于舒言脚步一顿,没有再拒绝,从副驾上了车。

  车门关上那一刻,冷风被挡住,暖气扑面而来,浑身都活泛了。

  于舒言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四肢,偏头看到江予归穿的是大衣,藏蓝色,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,颜色看起来很温暖,但并不厚重。

  他打量了下于舒言的穿着,看到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,笑了:“捂这么厚?”

  于舒言正对着手呵气,低低道了句:“我比较怕冷。”

  江予归视线移到她从发丝间隙露出的通红耳廓上,盯着看了几秒,抿了下唇。

  于舒言将装着早餐的塑料袋系起来,在别人车里,她不好再继续吃,味太大了。

  江予归重新发动了车辆,趁空往她这边看了一眼,问:“怎么不吃了?”

  于舒言捏了捏袋子:“没事,我到了公司再吃。”

  “刚才不还在吃,怎么又不吃了?”江予归瞟了她一眼。

  于舒言没回答。

  江予归等了两秒,开口:“没事,车里有新风系统,你继续吃。”

  他好像猜到她为什么不吃了。

  于舒言哦了一声,没有再推脱,将袋子口打开,在他的车里一口一口吃完了那根油条。

  车内狭小,有一股热腾腾的早餐香气在流动。

  像是充满了烟火气,也充满了家常的气氛,两人间得氛围变得轻松和熟悉起来。

  于舒言的眼神左右游移了一下,重新移回来时,正好对上他的。

  她突然想到,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早饭。

  于是询问了一句:“你吃早饭了么?”

  江予归:“还没。”

  于舒言忙拿出另一个纸袋子,往他那边递了递:“我还买了一份生煎包,我没有吃过的,可以给你吃。”

  江予归看了眼,道:“我确实饿了。”

  “正好,那你去了办公室就——”

  “但我开车腾不出手。”

  “.”

  于舒言眼睫快速眨动了两下,思考着他是什么意思。

  是、是要她喂他?

  江予归没再说话,似乎是默认了。

  于舒言停顿了几秒,缓缓揭开盒子,用竹签插起一个生煎包。

  抬起胳膊,指尖微微颤唞。

  往他那边伸了过去。

  江予归张嘴,咬了下去。

  唇离她的指尖很近,气息轻呼到她的肌肤上,于舒言不由自主地手抖了一下。

  下一秒,感觉到竹签另一头的重量一下子空了。

  内心浮起一种很微妙的触动。

  江予归倒是神色自然,一边开着车,一边嚼着生煎包。

  咽下后,他道:“确实很好吃,刚才就觉得你吃得很香。”

  于舒言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,他怎么每次都觉得她吃早饭很香?

  其实两次都不怎么好吃。

  高中那次她母亲做的馒头味道一般,而今天早上的油条后半截都凉掉了。

  可能就像他说的,他确实饿了吧。

  二十分钟后,到公司楼下。

  于舒言将那盒没吃完的生煎包给了他,又将其他的早餐包装袋都收拾好,道了谢准备打开车门。

  江予归忽然叫住了她。他从后座的一个包装盒拿出个紫色的耳罩递过来。

  于舒言没有接,疑惑地看着他。

  “谢谢你的生煎包,礼尚往来。”江予归神色坦然。

  “可是.”于舒言有些犹豫,因为她看到了耳罩上那个小小的logo。

  这个耳罩的价格能吃一年的生煎包。

  江予归缓声:“你不冷么?”

  于舒言盯着那个耳罩看了几秒,最终还是伸手拿过来了。

  “谢谢。”

  她将两边稍稍往外掰,戴在了耳朵上,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。

  耳朵上叠加了层层暖意,再次走入风中时,毛茸茸的软毛恰好能够隔绝风雪,耳朵也不会再被吹得刺痛了。

  关车门的时候略一抬眼,正好对上江予归的视线,他正在审视她。

  于舒言隔着玻璃,对上了他的目光。

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她觉得,他好像在说,还不错。

  她突然想到,高中的时候,有一次他送了个帽子给她,也是紫色的。

  他当时对她说,你皮肤白,适合紫色。

  或许只是随口一夸。

  却让她记了好久。

  以至于今天一看到这个紫色耳罩,就想起了那句话。

  他好像每次都会碰巧拿到自己不会用的东西。

  然后都送给了她。

  在她正好需要的时候。

  一次夏天,一次冬天。

  给了她一种,一年四季都有他在身侧的错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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